2012/08/25

顏色即魔

《麥田群鴉》是梵谷敲開的地獄門。

像火山噴湧的顏料熔漿,地獄的火盆。

顏色決定本質。

2012/08/24

恐懼吞噬心靈

「蚌殼如果一直緊閉著就產生不了珍珠,安全感正壞毀著生命的可能。」k 說。

「那是因為我知道生命的痛可以痛到何種地步吶!」,女孩蹙著眉輕輕抗議著。

k 覺得很掃興,但他還是堅持著生命必須涉險,不過這幾年來他卻也看到恐懼誘發的種種駭人想像在許多人心底噗噗地長成各種怪物,讓人蛻變成徹底卑微低賤的蟲豸或破壞人世的魔王。

恐懼吞噬心靈,真令人無限婉惜啊。


2012/08/23

以 n次方思考

差異這個概念的吊詭之處在於,它為己重複,而且對德勒茲而言,只有在這種等同於思想運動的特性化重複中,才有哲學的「真正開始」!只是這個開始從一被述說起便已經深深進入由差異與重複的獨特語言所書寫的思想之中。

由是,哲學的「真正開始」一方面涉及某種「先過去式」(passé antérieur),因為一切開始都「已經是大寫重複」,但另一方面,以差異與重複述說的這個「真正開始」卻必然亦具有一種未來時態,其不僅是語意上的、因涉及開始而具有未來的指涉,而且是存有論上的,因為差異以一作為經驗出現,卻立即以n、以它的 n 次方被思考。

對德勒茲而言,差異必須也只能在差異的重複與回返中成為思想。



私の地獄

人沉溺,但不是因為置身天堂,不,剛好相反,是因為陷落在自己的地獄之中。

再引一次奈波爾,「他甘於讓時間,他生命的一部分,在暗淡中流逝。這才是真正的人的卑微、人的順從。」

多麼令人震驚。


2012/08/21

不是一切皆差異,但差異無所不在

使差異自我差異化,是致使差異「在差異」與促使差異「再差異」的運動,這便是德勒茲哲學「差異思考差異」(同時思考差異與差異思考)的方法,亦是(他)哲學的起源與面對差異而不減損差異的思想。透過雙位構成(dyade),所有再次差異都同時是已經重複,然而差異的重複並不是自明的,因為已經重複的並不是任何差異,而是以它自身被思考的差異,換言之,是被置入獨特思想運動的差異。

因此就德勒茲哲學而言,或許可以這麼述說差異:不是一切皆差異,但差異無所不在。重點在於,此哲學不僅思考差異而且是以差異思考差異,使差異停留在自身的運動中,這便是其最主要的思想運動。

2012/08/20

彈珠遊戲者

必須自創嶄新的遊戲規則,必須在自身強悍的創造性中給出規則的無上律令,並且在此律令中永不疲倦地反覆重玩。

換言之,絕非沈迷於別人所設定的遊戲中,那只會是一事無成的「彈珠遊戲者」,必須相反地,對自己手創的規則成癮,對創造規則成癮。

至於那些「彈珠遊戲者」,只能過著每日歸零的扁平生命,與機器空洞地連結,被網路空洞地灌食,無差別的說話與死亡。「像被洗腦的殭屍一樣反覆誦唱,而在這同時,世界正在走向毀滅。」Lawrence Block 在《八百萬種死法》中這麼寫道。

2012/08/19

不再有永恆回歸的世界

台灣已經成為一個不再有永恆回歸的世界。所有已發生、正發生與將發生的事註定都將無足輕重地永遠消失。既不存在意義也不值得任何人記憶。在網路與新聞中大聲喧騰騷躁的,只是消耗與消費生命的空洞訊息。再怎麼大掀波瀾人頭攢動的事件都只是鬼市氤氳。

人的存有被空轉的虛無機器所輾碎蒸發,空洞訊息洶洶貫穿所有的人,但人與填塞他的訊息稻草都朝生暮死毫無意義。

2012/08/18

梵谷的恐怖「黃洞」

黃底中的巨大黃花讓人暈眩,如果高彩意味速度與運動,那麼《向日葵》(Sunflowers, 1889)是一幅由色彩的暴動所強勢開始與完成的「完全的畫」,一場在畫布上由風馳電掣的豔黃所雷厲翻攪的「完美風暴」。

色彩在此像㶷爛的焰火從花叢中噴出,力量透過每一片花瓣意圖局部折曲畫布。梵谷賦予色彩一種宇宙創生等級的力量,甚至使畫布因色彩的旋渦而凹陷。

吞噬觀者眼球的豔黃。

我反叛

反叛這個世界只有一種方法,唯一的方法:創造。

必須以真正的創造性反叛這個齷齪的無聊世界。

其他都只是不同形式的屈從。

2012/08/17

顏料流體

從《聖經》起,蘋果便是魔幻與啟蒙之鑰。在塞尚與梵谷的畫中,蘋果則以風格化的方式切開觀者的角膜。

1887 年的《蘋果》(Apples)展現了色彩的運動粒子與其流湧。正如希區考克由剪接將運動-影像推向高峰,梵谷則在靜物畫裡以顏料迫出運動-影像。

2012/08/16

1885,梵谷元年

在 1885年的《女人頭像》(Head of a woman)中,暗沉灰澀的畫面開始閃現光的力量,彷彿運動是以其明度及彩度留在畫面中。這是《食薯者》一系列習作之一,此時高彩的亮度仍只是畫中即隱即滅的一、二殘影。然而,文森‧梵谷好像已經蓄勢要從一切暗黑與死寂中破空而出。

同一年的《農舍》(The Cottage)亦留下梵谷即將變身的痕跡。畫面前景的田野開始泛出隱隱的亮黃,像是遙遠的咚咚鼓聲,還未爆棚卻持續不絕,因為自殺者梵谷還沒組好他的戰爭機器。觀者的眼睛暫且還承受觀看,高爆殺人的色彩未完全迫擊網膜。一切還只是晚風吹拂的枯草、屋裡熒熒的燭光、夕陽染紅的晚霞。

然而,在這一年,魔人梵谷將降臨人世...

2012/08/15

曼德布洛特

差異在為己重複中自我表達與顯現,差異哲學其實完成於怪異的構成之中:它以自己構成自己,換言之,對德勒茲而言,差異總是具有一種另類的同一性,而且極相反且極吊詭地,在這個觀點下,同一性思想則透過相同與類似以他者再現自己。差異在此意義下可以說是一種曼德布洛特(Benoit Mandelbrot)的碎形幾何結構,「碎形物件是它的每個元素也都是碎形物件的物件。」一個俄羅斯娃娃或中國盒子(chinese box)。這樣的多元性構成其實亦是非常古典的疊套或劇中劇(mise en abyme)。我們或可將此稱為差異的內在性,對德勒茲而言,差異正是而且只能是在為己重複中展現。換言之,德勒茲關於差異的命題在於:每個差異都是已經重複的大寫差異,然而每個差異都再次差異於其他差異。差異哲學拒斥同一性的主要表達之一,或許正在於此:差異與差異之間是差異的。即使二者皆差異,並不因此意味它們是同一的,相反的,正因為它們各自「自我不同」,因為它們都必須各自「思考差異於它自身」,所以皆差異。

Still life

渾厚瘋狂的顏色給出流動中的高亢彩度,短而非慣性的筆觸成為非理性的運動元。梵谷的碎裂色彩教導了眼睛何為速度,這是一種即使靜物與肖像都被迫蜂湧嘈切的微色塊布置。

即使是 Nature morte(死亡的自然,即法文的「靜物畫」)都 Still life(繼續活著,即英文的「靜物畫」)。



2012/08/13

論述自成迷宮

單子論是一個內含(implication)與外攝(explication)同一的怪異理論。

宇宙由單子構成,每個單子都像一面鏡子,從它所佔據的位置映射宇宙的影像,因此每個單子都代表一個對宇宙獨一無二的觀點(point de vue),換言之,都以它獨特的視角內含一個宇宙。單子論因此意味著,不管是由單子往外或往內都含括著無窮更大或更小的宇宙。而且重點是,在這個「單子構成宇宙、宇宙映射於單子」的俄羅斯娃娃結構裡,不管從事何種理論的運動,都首先更加遽、惡化這個理論本身。換言之,關於單子論的一切思考都是一種「宇宙裡有單子+單子裡有宇宙」的迷宮或鏡屋。

2012/08/10

野武士張萬康

張萬康以截至目前為止的三部著作創建一座妖冶的文字壇城,宛若活物的小說實境在書中肆意收放翻褶,時而神怪鬥法滿紙煙硝,時而哈棒揉豆通篇溼濡,又或臉一抺筆鋒驟轉地開起道德講座兼臧否古今人事,幾句之後突然嫻熟無比地切入網路鄉民瞎掰喇塞的生猛情緒與敏感話流之中。張萬康的小說向我們展示著最狂野小說家的筆鋒與最混跡市廛俠客的正義。不曾是文青,四十歲之前遠離文壇,張萬康如黑澤明電影裡斜咬麥桿睥睨華服貴族的野武士。如今武士出手,僅僅一年之間,作品中的奇思妙想掀騰熱鬧源源不絕,如江河入海珠玉與沙石俱下,讓讀者們在頁面翻動之際瞠目結舌、蔚為奇觀。

2012/08/09

夢之一

那是一種沉陷淹没的純粹睡眠,大地啟示錄般地裂開,睡眠的魔獸從最深層的地底猛地躍出,一口銜住 k便回頭竄入地面的裂口。等 k 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原來自己還醒著未穿過真實與夢境的薄膜時,女友 f由夢的洞口所傳來的聲音已經非常遙遠細微,像是穿過某種液態渾沌的介質鈍鈍而不清楚地響著。然後 k 愈沉愈深,被黑甜的夜的汁液所掩蓋。

k 做了一個長夢,一個好萊塢電影裡的職業殺手從夢的深處持槍出現,在明暗切換的黑白場景中追殺 k 與 f。那是一種沒有出路的鬼魊驚嚇,從夢的中心不斷跑出的殺手、僵屍、瘋子或變態像是一頭固執的牛頭㹴般追咬著做夢中的 k。

電玩等級的噩夢。

2012/08/08

天台 2

霎時間我亦被昌仔的古怪神情嚇壞了,每次幹架時他總是最先衝出掀翻對方,我從沒看過他害怕的樣子。我伸手推推他的腳踝,他終於又爬了幾階站上屋頂。

昌仔手足無措地站在鐵梯旁,底下的抱怨已經變成亂轟轟的鬼叫起哄,現在輪到我的頭露出天台了,我發現昌仔的腳微微地抖著,然後隨著視線升高,我看見了二個大人。

2012/08/07

天台 1

那時世界還很小,任何地點都走路可以到,於是我們幾個小鬼輕易便可組成一支遠征軍,在正午的烈日下往南走到爸爸的羊寮,那裡臭烘烘地養了幾十頭山羊,每天早上都會送來玻璃瓶裝的羶腥羊奶,家裡除了阿公誰也不愛喝。又或我們偶爾呼嘯往北,中山堂那裡聚集著許多我們鬥不贏的野孩子,他們球打的剽悍,痛宰了我們好幾回很令我們膽寒。又或者乾脆走到體育場,那裡有讓我們崇仰的大田徑場,許多體格健碩的大人們嚴肅無比地在跑道上練跑,我們只敢站在場邊傻笑,充內行地對選手們指指點點。

2012/08/06

差異的 n 次方

 「思考差異於它自身」如同是德勒茲哲學的律令,其不僅使得差異在思想中「自我差異化」(se différencier),而且思想本身亦同時自我差異化。換言之,不是將差異同一或比較於某物因此可以認識差異,相反的,是在思想的運動中加重、加遽與惡化差異的差異性,讓差異倍增與差異化。差異 = 差異差異,這是內建或內在於差異自身的為己重複。對德勒茲而言,差異屬於一種複式或複數操作,只出現一次的差異只是偶然、意外、無意義或無法給予意義,但並不因此必須放棄思考差異或只能將其置入同一性思想中,因為透過相似或類比的同一性思考永遠不可能理解差異。「思考差異於它自身」則相反地讓差異自我重複(因而也是自我差異),差異因思想的運動而以倍增的方式展現。這意味著,思考差異(哲學的真正開始),就是差異差異,然後,差異差異差異…。差異的威力就在於它總是召喚更多差異直到無窮,是發掘與顯現其「 n次方」 。


老鼠

大夥今晚早早便把店門口的鐵捲門拉了下來,細微的騷動瀰漫在空氣中,廚房裡嘩嘩地傳來吆喝呼喊。我趕緊循著人聲快步奔進廚房,一群人站的直挺挺的,正以紙箱的紙板扇型地圈住菜櫥與飯桌的角落,像是手拿盾牌圍堵槍擊要犯的武裝警察。那時都還年輕的文叔、一叔與大表哥的臉上亮澄澄的,我感到他們匆匆走動時搧來熱呼呼的風。大表哥持著木棍上身赤裸地站在圈裡,時而要文叔再去找一張紙板來封住缺口,時而發令大家縮小包圍。大家的反應迅速極了,像胳臂牽動手掌,手掌牽動五指,密不通風地把廚房的角落箍得像鐵桶一樣。

他們難得困住了一隻刁鑽的老鼠,每個人突然都像古代皇室圍捕野豬、狐狸與麋鹿的獵人般,以原始祭典的神學高度在下班後的深夜裡準備獵殺一隻老鼠。

2012/08/04

夜后


華麗、憤恨、魔幻、高亢激昂近乎崇高,像一整鍋蒸騰翻滾的鮮豔顏料一股腦地澆到大腦灰白質最脆弱敏感的部位,又或是,在岩漿高爆噴湧的火山口裡沒有底地被地心引力牽引下墜,最後竟幻想自己其實不斷不斷地飆高躍升。

這就是《魔笛》第 2幕第 8場的〈夜后〉。煩悶乏味的一生裡似乎僅等待著這麼妖冶邪魔的幻美時刻,花腔女高音清亮拔高的聲音必須足以搠破這個昏昧的世界,一切必須以非常快的手法、非常高的音調,以飽含感情卻十足炫技的複音反複咏嘆。

某種超越人的卻又同時是只屬於人的,以洵美的力量不斷攀升或下墜,直到成為超人,成為人之非人,或許這便是莫札特臨終前審慎交付的秘密。

2012/08/03

氣味 2

少女殺手對自己誘人的香氣似乎毫無所覺,講完手機後像是把自己與手機的電源一起關掉般墜入沉沉的睡夢中,一直到高雄像個睡美人般,捲俏的睫毛一動未動。但她的體香源源不絕地從全身各處噴湧而出,k像是被一塊吸滿女體各部位香騷氣味的綢緞密不通風地緊緊裹住痛擊。

這個香氣妖幻的沈睡少女施展法術把k變成一隻嗅覺犀利敏銳的老鼠,在剩餘的旅程裡k拖拉著長尾吐著舌頭興奮異常地在這個香噴噴的台妹身上亂鑽亂爬,在髮根、耳後、腋窩、乳房、胯下、大腿內側像個美食家般嘖嘖地不停嗅聞舔舐。少女的氣味並不妖冶邪淫,她大概只買得起藥妝店或大賣場很普通的產品,長相亦平庸,但發熱的年輕身體卻像火苗般蒸騰烘出魔幻香氣,讓鼠男k隨之轉圈起舞,嘴裡發出吱吱的叫聲,屁股亂顛的像是中了邪。

2012/08/02

氣味 1

晚間南下的高鐵罕見地客滿,2百多人安靜地在密閉車廂裡不斷將同一團空氣吸入肺葉深處再徐徐吐出,帶著空調金屬味的空氣刮擦著海葵般的肺泡纖維,螢白的車廂光線因填滿眾人腔體的廢氣而逐漸像一塊果凍般飽滿晃顫,k像一隻跌入濃黃樹脂糖漿中慢慢窒息的史前甲蟲,大口大口吸喘著含氧稀薄的濃厚空氣,昏昏沉沉的腦子裡塞滿上百隻蟲子不斷刷洗觸鬚翅翼的細碎聲響。亮晃晃的車廂在黑暗中像疾射的光箭馳掠於散落起伏的山巒間,一瞬間k覺得自己坐上一列通往集中營的夜行火車,在塞滿人體、行李與各式排泄穢物的高速金屬空間裡憂心著未來。

2012/08/01

思考差異思考重複

在《差異與重複》的美國版序言中,德勒茲很清楚地再次寫道:「究極而言,差異或重複的威力,不就是僅有同樣一種,而且僅作用在多元之中與決定多元性 ?」思考差異同樣且單一於思考重複,重複作為德勒茲哲學的核心問題不僅不是衍生與次要的,而且吊詭地被整合於同一種問題性中,因為以差異思考差異(「思考差異於它自身」),不就是在思想與表達的平面上同時具現了差異的重複?如果所有的概念都必須自我奠立,那麼不也意味任何概念的構成必然同時亦已是為己重複(répétition pour elle-même)的再確認?如果「做哲學,就是由差異開始」 ,而思考差異則是思考差異於它自身,那麼哲學的起源不也正是重複的開始?就某種意義而言,重複並不是概念而是概念的構成,它是使概念成為概念的條件,然而不正是在同樣一種意義下,差異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