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味 1

晚間南下的高鐵罕見地客滿，2百多人安靜地在密閉車廂裡不斷將同一團空氣吸入肺葉深處再徐徐吐出，帶著空調金屬味的空氣刮擦著海葵般的肺泡纖維，螢白的車廂光線因填滿眾人腔體的廢氣而逐漸像一塊果凍般飽滿晃顫，k像一隻跌入濃黃樹脂糖漿中慢慢窒息的史前甲蟲，大口大口吸喘著含氧稀薄的濃厚空氣，昏昏沉沉的腦子裡塞滿上百隻蟲子不斷刷洗觸鬚翅翼的細碎聲響。亮晃晃的車廂在黑暗中像疾射的光箭馳掠於散落起伏的山巒間，一瞬間k覺得自己坐上一列通往集中營的夜行火車，在塞滿人體、行李與各式排泄穢物的高速金屬空間裡憂心著未來。

女孩從台中站上來，拖著一口登機箱挨挨蹭蹭走到k旁邊的位子坐下，「一個標準台妹造形的少女」k心裡想，不過其實他也搞不懂標準台妹長什麼樣子，只是模模糊糊感到全台到處都晃走著這種年輕女孩，少女們體內旺盛分泌著荷爾蒙，隱密卻騷燥地催動她們像動物般覓求著集體俗豔的流行。世界窄小，她們在塌陷敗毀的世界角落裡成為被神註記的族裔，努力攢聚著還很年輕很寒傖有限的資源想要與眾不同。台妹的青澀性感有一種年輕的奢侈與蹇澀，無甚臉孔地隨當季流行快速的世代交替。每在人群裡閃過這樣的台妹總讓k心疼與憐惜。女孩坐下時搧來一陣濃郁氣流，猱雜著廉價香皂、洗髮精、唇膏、粉底、指甲油與少女體香，兇猛無比地朝k襲來，把他像一隻被濃煙蒸燻的老鼠般從半死的缺氧狀態中搧出洞來。

少女細聲細氣講著手機，一隻手在頸後撥動汗濕的鬈髮，從她濃密髮根裡鬆開溢出一股積聚的潮潤香氣，潑到k身上像在原已斑斕迷幻的氣味裡再灑上一撮讓鼻腔粘膜快速亢奮的大麻粉末。這台妹是傳說裡萬中選一的香妃嗎？k覺得自己大腦皮質負責嗅覺的部位正瘋狂地腫脹充血，腦殼深處一根埋藏了幾十年的引信將被一波波渦捲而來的高爆香氣觸動引爆，炸得腦漿迸裂。

在一部火星人大肆攻佔地球的片子裡， 長著綠色大腦雙眼圓突的火星人嘰哩咕哩地四處橫行作亂，以高科技死光槍所向披靡地挾制各國統治者，眼看地球遍地狼煙要就此淪陷了，有個小孩偶然發現一首很俗爛芭樂的流行歌曲Indian Love Call原來可以讓大腦超級感性的火星人聽了後立即受不了爆頭而亡，於是片子最後全球各地都像台灣選舉時沿街開著大聲播放芭樂歌曲的發財車，果然每個火星人都抱著頭東倒西歪地在玻璃頭盔裡腦子爆漿而亡，地球因此獲得拯救。

宇宙艦隊裡一整團火星人因一首ㄙㄨㄥˇ到爆的地球老歌哇哇地紛紛隕命，充滿亙古詩意的星際殖民戛然而止，這是哪門子的科幻情節？然而現實生活裡k似乎就是這樣的火星人，為著自己敏感的神經莫名地受苦，隨時都感到脆弱腦子鼓突鼓突地像一袋溫熱的豆腐渣痙攣著。地球人k幻想自己像火星人一樣，一邊孩子氣地揮舞神氣的死光槍四處搗蛋使壞，一邊卻因大腦皮質裡某一塊高度發展的感受力被識破而輕易地不支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