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空腦子,腦袋扳進空檔鬆開煞車,地心引力自會滾動輪胎,奔馳如飛地滾下山坡。
這麼活著,以易被操弄的欲望與易滿足的需求,有錢沒錢其實都無比卑微。
這些在機器前出神的「人-機器」,如動物般固守習性與本能的「人-獸」,他們因被賦予思考的能力而自我坎陷於人的悲劇:人能思考,但幾乎所有時刻卻都不意味人動用這個能力的微小可能。
丹麥王子哈姆雷特的悲哀亦是屬於所有現代人類的悲哀。
父親被謀殺、王位被竄奪、母親改嫁弒父仇人並飲鴆身亡,甚至劇終前包括主角自己的連續死亡場景,這些人倫逆亂與血海深仇其實並不真正銘刻哈姆雷特悲劇的偉大時刻(電視連續劇以百倍灑狗血的方式複製了這種廉價的錯亂);哈姆雷特的悲劇是身處於「時間脫節」的巨大混沌之中,必須思考而無有思考,必須行動而無有行動。世界的軸心已徹底歪斜傾覆,人必須自己思考並決擇的時刻卻在劇中一再往後推延,to be or not to be 成為問題,但不是因為主角性格的優柔寡斷,而是在生死存亡之前,思考的有無成為真正的問題。
伊底帕斯是命運的悲劇,欲避免弒父命運的一切行動最終反而鑄成悲劇本身,哈姆雷特卻是思想的悲劇,是在混沌失序的究極錯亂與一切依憑慣性皆失效的世界中必須自己思考自身命運卻癱瘓無能的悲劇。
伊底帕斯不服命運,他因意圖改變秩序反而讓悲劇從天而降,哈姆雷特誕生於一切秩序皆錯亂的時代,他在思考的無能中坐實了悲劇的血肉。
哲學家假設人會思考並因而授予人各種獨特質地與美德,這些高貴假設終究只是一個期許,一個對「人」這個古老概念的信仰。然而,人應會思考而無有思考,這是人的悲哀。
或問:如果伊底帕斯與哈姆雷特角色互換呢?伊底帕斯成哈姆雷特並因躊躇於to be or not to be 而蹙蹐於行動,哈姆雷特則成伊底帕斯,奮袂而起撥亂返正,那麼悲劇或許就再也不可能了。可惜的是,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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