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成 F

老鼠的體型巨大，像白色小貓躱在一格一格如郵局信箱的鐵籠深處。近看會發現它們尖凸的嘴露出二枚規矩的門牙，像是釘在岩石上某種不可更改的命運。

每天中午大學生們便會穿上白袍，走進管制森嚴的實驗室將手探進方型飼養籠的深處撈出溫馴的大鼠。實驗室散發著冰冷的氣味，似乎連空氣都仔細地抽走了生命跡象。k 待了 5分鐘後感到自己碰觸老鼠的手指泛出一道金屬光澤，嗶嗶剝剝地開始長出細如魚鱗的小鋼片，他漸漸變形為 Frankenstein，變為 F。

f (k) 掐住屬於他的那隻大鼠， 完全像實驗室主任說明的那樣，把一隻熱呼呼絨毛玩具動也不動的大老鼠放進史基納箱的老鼠套房裡。

老鼠有一對圓凸濕潤的腥紅眼珠，k 湊近史基納箱的玻璃窺孔，讓自己距離老鼠的臉不到 5公分。那是一張冷漠沒有表情的獸類的臉，不，更糟，是獸類標本的臉，有觭張的觸鬚，滿布細小顆粒的鼻頭與光潔的白色毛皮，但沒有流露任何生命跡象。

大鼠拖動牠的身軀在窄小的史基納箱中繞了一圈後，像是脫力仆倒地伸出一隻爪子放在著名的拉覇上。餓了一天後終於發現分配食物的神秘按鈕了。

喀喀喀喀喀，費勁大力壓五下，食物欄便哐噹掉下魚子醬、鵝肝、鹿脯、熊掌、雉雞、乳豬、燒鴨、炙牛...等等人間美味，喀喀喀喀喀再五下，又有一批鮮美食物掉落。我雙手捧著一支肥美的野兔腿喜滋滋地大嚼，不要緊，吃完又有，我知道規矩。

站在豐美廣袤的牧草之海中心，牛在想什麼？

牠想像自己是一頭抺香鯨，正巡游在濃密的小蝦、小魚之洋，以方正巨大的身軀無表情地劃開厚實的細小生物群落，微張的扁嘴中長滿茂盛的鬚毛刷刷地濾食各種魚生雜碎。

或者，想像一盤又一盤鮮紅的肉片不斷倒入吃到飽餐廳的鍋裡，魚餃蝦丸牛肚豬血鴨腸冰淇淋可樂紅茶一口接一口吞進肚裡，塑料桌上杯盤狼籍酒水傾覆，是這樣歡快吃著、笑著。

k 的耳裡傳來此起彼落的喀喀哐哐，是同學們的老鼠訓練有素地努力壓動箱子裡的機關換取食物。

不久後，k 的老鼠不再壓了，跑到另一邊咕咕地舔著水喉喝水。k 仔細地紀錄今天的成積，把老鼠送回籠子裡，看牠慢吞吞地爬進深處。

離開實驗室前，k 經過另一個房間，裡面同樣一層層放著如蜂窩般的格狀鼠籠，但空間更小，幾乎就是老鼠大小的特製鐵籠裡養著動彈不得的白色大老鼠。k 覺得這個房間不知為什麼有一點怪怪的，他湊近籠子一看大驚後退。這些老鼠都被動了開腦手術，每一隻都被各自切除了不同的大腦皮質，或在腦髓中注射了藥劑，然後 k的那些研究生學長們替這些腦殘的老鼠們蓋上一片金屬薄片。老鼠們被 k與同學們做完實驗後就像是已被污染破身了，牠們排隊等著被開腦、被切除顱葉或裝上電極，然後像是某種高科技生物般戴著金屬頭蓋搬進單身鐵籠公寓裡。

在 k身前的黑暗中，數百隻閃爍著通紅眼珠的白色巨鼠沈默地縮在金屬長廊的末端，牠們洞開的腦門上蓋著一片無菌的不銹鋼片，在更悲慘的生命降臨之前繼續啃咬著硬如木頭的圓柱形飼料。

那是一大片漫如潮水的安靜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