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與400擊

那時城裡的人車好少，黑色的柏油路面在午後的烈日下像一大塊腴軟的糖霜正慢慢地融化。我們汲著夾腳托鞋，啪啪地在路上奔跑吆喝，為任何一點小事嘰嘰咯咯地笑得東倒西歪，興奮地像是闖入所有居民皆不知何故放下手邊工作急急離去的死城。

然後，我們看到了一隻獼猴。

牠被孤單地關在一個大鐵籠裡，神情悲淒，毛色髒污黯淡，像是一頭被主人遺忘的野狗。

我們圍著鐵籠，開始七嘴八舌地各自發表看法。有人要大家注意猴子的雞雞，於是所有眼睛都望向猴子的胯下，霎時人人都閉上了嘴。

所有人都看到一根細如手指的肉紅色棒子緩緩地在毛絨絨的下腹來回吞吐，像是這隻憂鬱的猴子身上唯一的活物。我們像是看到什麼超出人類語言表達的自然奇觀，一時間都傻眼了。

那陣子因為一齣日本卡通的關係，我很想要養一隻小獼猴，讓牠住在我的夾克口袋裡每天陪我玩耍。我家後面的賊仔市賣著雞、鴨、貓、狗、鳥、兔子、烏龜、果子狸等各種動物，常常有出生不久的小獼猴。我很希望我那個40歲起便游手好閑繁殖過純種德國狼犬、白文鳥、絕種陸龜與紅龍魚的阿公可以買一隻小猴子給我玩。因此當我看到這隻猴子時，簡直被這個奇怪的景像所癡迷了，緊緊盯著這隻幾乎與我當時一樣大小的成年公猴捨不得眨眼。

猴子以牠像外國人的清澈眼珠回看著我，在眼睛深處明晰地倒映著靠近鐵欄想對牠說話的我。突然間我眼前一閃，有一個極快的影子拂過我的臉，我大驚身子往後彈出但眼前卻一片模糊，身邊的同伴們紛紛爆出大笑。我回了神後摸摸臉發現眼鏡被猴子以很快的手法搶走了，牠現在正像一個瘋子般氣憤地來回狂咬眼鏡鏡腳，然後像是突然發現人類的眼鏡原來這麼無趣，鬆手任其掉落到鐵籠底下的地面。

有人找來一根竹竿幫我從籠子下撥出眼鏡，塑料鏡架上多了好幾道交錯凹陷的猴子齒痕，我聳聳肩重新戴上眼鏡，在有點歪斜的視野裡，猴子若無其事地蹲坐在牠的鐵籠裡，仍然好憂鬱的樣子。




註：法文 faire les quatre cents coups （搞四百擊）是放浪形骸、過流浪漢撒野的生活，其永恆的形象是一個逃家的小孩，楚浮電影《四百擊》裡才12歲的 Doinel（Jean-Pierre Léau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