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0/18

蔡明亮筆記八:人鬼共聚的平行影像

比起《不散》,悼亡與鬼魂在《臉》中被更明白地展演,而且赤祼地將影像切分為陰陽相隔的二半:芬妮‧亞當像是一位牽亡人,在往生者照片(片中導演母親)旁深情地看著另一位亡者(楚浮)說:「你也在這裡,佛郎斯瓦。」接著或許是蔡明亮平行主義的極致表現:亞當一邊翻看《楚浮》的傳記畫冊一邊吃著供桌瓜果,往生的母親從畫外伸手進來取走一顆蓮霧,在畫面外清脆地咬了一口;影像於是裂解為二:一邊是明亮燈光下的亞當,一邊是藍鬱水族箱後隔著水草、魚影的亡者幽靈。亞當生機盎然地不停吃著供品,視線來回於二位亡者 (楚浮與導演母親)照片與亡者幽靈(導演母親)之間,同一畫面裡,水族箱後的黯淡幽靈(坐在自己往生照片之旁)亦回望生者並孤獨吃著水果(1’09”55-1’13”30)。視線、聲音、影像與文字交織在生命與死亡之間,人、鬼的幽冥阻隔一方面透過影像確切地表現,另一方面卻又深情地平行並置、相交與摺疊。影像在此成為其「表現物質」(matière d’expression)的無政府式動員,而電影竟不過是一首死生悼亡之詩。 


在稍後另一段亡靈的畫面裡,李康生與亞當並臥於焦距外的模糊遠景裡,色彩豔麗的幽靈(陸弈靜)在巨大的清晰近景中舀食手中的豆花並滾落淚水(1’16”30-1’17”53)。在這段人鬼共聚的平行影像中,生人與亡靈的陰陽間隔甚至已不再需要形式的框格,不需視線的凹折映射,而僅是可視性的精準調焦,是清晰與模糊的巨大分野,而死生契闊就分子化地發生在由清晰逐漸模糊的不可辨介面中。在亡靈不捨與艱難的吞嚥聲中,模糊遠景裡的亞當輕輕翻身攬住李康生,於是彷彿終於卸下心中萬般的牽掛,亡靈的臉上滾下大顆眼淚,人鬼從此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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