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9 年 1月 3日，我是基督

都靈是第一個使我成為可能的地方，他滿心愉快地寫道。稍後意猶未盡地補上一句，這裡是真實的幸福。

9 個月後一個隆冬的早晨，他走出卡羅阿貝托路 6號 4樓的房間，鎖好房門後下樓，準備穿過由石塊舖展的廣場，一步一步走向命運的終結。

那是一個尋常的日子，新的一年剛剛展開，離世紀末還有十餘年，都靈或許飄著雪，阿貝托廣場上的市集或許正熱絡交易著，菜販的吆喝聲與肉舖剁骨切肉的悶響此起彼落，不遠處還傳來載貨馬匹的陣陣尖銳嘶鳴。

對了，要有一匹馬，尼采正慢慢接近一匹嘶叫的馬。不是查拉圖斯特拉的鷹與蛇，也不是嬰兒、獅子與駱駝，而是一匹正被主人殘酷鞭打的馬。

大概 150步便能穿越 100公尺長 50公尺寬的阿貝托廣場，但尼采沒能走完，他停在一匹受苦的馬前，望見整個宇宙的倒影被縮映在馬濕潤的眼裡，一切山川景色都閃動著寶藍色的光芒，日月星辰以驚人的速度旋轉。他發現自己站在宇宙的中心對萬物瞭然於心。

這是他最後一次再看見自己的形象，或許也是世人的最後一次。因為接下來這個宇宙崩潰了，神在這個長方型的廣場上親自伸手探入尼采的腦子取走他的靈魂。

起初那個消失的靈魂只給整個宇宙帶來很微小迷你的真空，以大腦容量來說大約 1500立方厘米左右，比大瓶礦泉水略大一點。但古希臘哲學家已經預言，只要有一點真空出現，整個宇宙便立時像被炸掉支柱的大樓般連鎖崩潰縮陷於此空無中。

或許我們應該動用神學的高度來理解這個事件，而非尼采與媽媽的精神分析或尼采與妓女的梅毒病理學。Wahnbriefe（瘋狂信札）裡那些自稱基督的手信並不是偶然的。

上帝的一日。

因為一匹痛苦嘶嚎的馬，基督與反基督都被再釘上十字架。

1889 年 1月 3日，義大利北方的歷史老城都靈，經緯度 45.068709, 7.686465，像那些好萊塢動作片裡常使用的定格挪移（temps mort），那些非人的鏡頭躍進與變速，因為上帝的插手，宇宙的座標整個歪斜偏移，尼采與那匹馬被永遠留在原來的宇宙裡了。但我們不會知道，因為我們已被撥轉到一個不再有尼采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