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7/18

薩德學院3 惡的實踐理性與逆倫律令


透過書寫,薩德總是意圖呈顯一種極致的動態,不僅是敘事與劇情上的跌宕起伏,亦是思想辯證上的峰迴路轉。他小說裡的人物似乎總是由宇宙的一端被摜往另一端,美德、良善、貞潔、真誠與虔誠在文字平面上與惡行、奸邪、淫佞、褻瀆正面遭逢,一切價值被系譜學地重估與逆轉,這是薩德的「地獄變相圖」。

薩德並不屬於一世紀後由左拉所代表的自然主義文學,因為所有的罪惡與敗德並不來自環境,相反的,世界誕生於衰弱的神與強大惡魔之鬥爭,這不僅是神魔之戰,而且更是觀念之戰。當然,薩德的一切強虛構,其所以必然是「最卓越作者」的範例 ,正因為他文本中這種絕不可捉摸的強大「惡魔性」(monstruosité)。

相較同代哲學家康德對道德原則的嚴格理性規範,薩德思考的是惡的非理性無限可能;正確地說,薩德作品或許弔詭地展露一種理性的反向律令,但並不該簡化為非理性,而是在理性的要求下對惡魔性的界限實驗 。因為善自有其理性的規範與原則,但如果惡來自此規範的冒犯與越界,那麼如何理性思考惡的觀念,如何書寫一部《實踐理性批判》的惡版,便成為薩德的核心引擎。

這是何以布朗肖指出,「如果圖書館裡有地獄,那就是為了這種書。」惡的實踐理性與理性的逆倫律令,讓廁身於啟蒙時代偉大心靈中的逆天者薩德變得難以理解。「如果這麼多年後《茱斯汀與茱麗葉》(Justine et Juliette)仍然是我們所讀的書中最富醜聞的,那是因為閱讀它幾乎不可能。」

書寫惡、瘋狂、非理性…是意圖書寫「不可書寫者」、思考「不可思考者」與知覺「不可知覺者」,關於此,我們無疑地已由當代法國哲學中獲得許多啟發(特別是傅柯的《古典時期瘋狂史》)。

由書寫到不可書寫且由思考到不可思考,或者反之,這是小說中的極致動態。儘管薩德毫無疑問地是一個極高明的說故事者,在他小說中總是充滿著饒富趣味的戲劇張力及出乎意料的情節,但這裡所指出的動態較不是情節遽烈變化所造成的跨幅,而是由文學語言所導引的觀念辯證與撕裂。而在薩德的作品中,這正是由一種相對於「良知」(bon sens)所無窮演繹發展的「惡念」(mauvais sens);如果良知是笛卡兒所珍視的「世界上分配最好之物」,惡念對薩德而言則總是最特異與分殊的少數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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