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06

游泳冠軍與他的翻譯時刻

卡夫卡的游泳冠軍說:「其實我根本不會游泳」。

在這部僅僅3頁的小說裡,卡夫卡幾乎是示範性地展演了一種每個溝通環節都打斷錯位、每個因果關係都顛倒糊塗的典型卡夫卡時空,而且確切地建構在語言自身上。

小說最後,游泳冠軍說了一段很怪異的話,相當適合做為思考翻譯,特別是思考「思想的翻譯」的入口,某種「他者的單語主義」的德希達處境,他說:

首先我必須肯定一點,我在這兒在我的國家,儘管作出了很大的努力,你們說的話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與其是介於兩種異國語言間的交換與流動,〈游泳冠軍〉所展示的語言處境更是在語言內部的雞同鴨講與共識的闕如,或者不如說,卡夫卡展示了屬於當代思想的必要「翻譯時刻」:聽不懂並不是因為母語與外語的隔閡,而是來自總已經內在於語言自身的陌異性(étrangéité),其一方面構成了在語言內部的外部,使得我處身於唯一的語言之中卻不屬於我,也使得語言本身即是某種必要的陌異性的根源,甚至是這個根源的創造與揭露;然而另一方面,這種在自身語言中的外語,其實「揭露文法與句法的嶄新威力,將語言引導到慣常的渠道之外,促使其譫妄。[……]實際上,當另一種語言創造於語言之中,正是語言整體趨向一種『無句法』、『無文法』的界限,或是它與自身域外的溝通。」(Deleuze, Critique et clinique: 9)

如果普魯斯特曾指出,「優美的書都是在一種外語(langue étrangère [奇怪語言或異者的語言])中被寫出來的。」,那麼今日的翻譯是否也可能巧妙與狡猾地就置身於這種「優美的書」之列?但不是因為譯文中夾帶的「外國腔」或「洋氣」,亦不完全是某種魯迅倡議的「直譯」,而是因為進一步揭露了母語自身所不可分離的陌異與外部?因為與自身域外的溝通而獨具思想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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